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独夫（第六章下）

神法的奇妙之处果然不只在于那个魔幻现实主义的全名，还在于每当你觉得它已经很垃圾的时候，它还可以更垃圾一点。

譬如此时，我就听到一声断喝：“打！给我使劲打！”

我揣着那包蟑螂药循声而去。

原来是四个蓝四翼天使围殴一个翅膀已经收起来的天使，旁边一个灰蓝色头巾的白六翼天使，就刚刚断喝的那个没错，还在念念有词：“现在知道教训了吧？以后离玛丽莲小姐远一点，记住了没？”

地上那个抱着头的天使大喊：“记不住！”

……听起来像是情斗。

那灰蓝头巾冷冷一笑，示意蓝四翼们停止殴打：“我都跟你说过了，玛丽莲小姐是同性恋，喜欢席勒小姐，虽然席勒小姐喜欢苏菲小姐，但苏菲小姐一直不同意。所以如果想要玛丽莲小姐开心，就应该祈祷席勒小姐迷途知返，而不是像你这样死缠烂打。就算玛丽莲小姐放弃了席勒小姐，也有我在，你是没希望的，赶紧滚。”

……听起来有点复杂。 

抱头天使坚定地回答：“我不需要她的爱情，只要能跟她在一起学数学，我就满足了。所以，不可能，绝不可能。”

在一起学数学……

能把这件事当成浪漫真是不容易，这一定是真爱！

灰蓝头巾继续冷笑：“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给我打！往死里打！”

看到这种无人性的举动，一种“君子当见义勇为”的精神从我心脏里喷涌而出，我把蟑螂药和翅膀一收（便于装逼）就跳了出来：“你们在干什么！”

几个施暴者都吓了一跳，灰蓝头巾警惕地看着我：“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我心想如果你经常在缇斯广场散步，说不定就认识我了啊。 

我看看自己为了进校特地换上的一套挺贵的衣服，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是人模狗样的，于是我义正辞严地说：“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决不允许不正义之事在神法的校园里发生。”

根据我的飞翔速度……大概，等穿帮之后——

跑不掉吧？

……不行，这个逼一定得装下去。

地上那天使慢慢爬起来，打开翅膀，蓝四翼扑扇两下就往我身后缩。而那个灰蓝头巾背着手，神色紧张：“阁下仗义行侠，英雄气概，不才斗胆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我一下子被这画风突变的文绉绉开场白震住了，但是一种名为“这个逼穿帮了我就要被揍了”的恐惧心理让我脸上的表情撑住了。根据《猥琐》里讲的“当你回答不了一个问题时就提出一个更难的问题”理论，我用一种曹植七步成诗的气势慢慢踱步着说：“在神法的校园里公然指使其他天使殴打低级天使，你还记得神法的校训吗？”

我一开始想的是说几个“你还记得balabalabalabala吗”总之可以先说几个排比句有点气势。没想到灰蓝头巾当即就说：“我记得，是厚德笃学，知行合一。”

……你神法为什么连校园霸凌者都记得校训是啥？

 

……看来你神法学风不错。

 

于是我顺坡下驴：“你还记得神法的校训，却不能执行它，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欺侮低级天使。一别多年，神法的风气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吗？”

灰蓝头巾表情颇为微妙，估计已经开始脑补我的身份了。只听他说：“阁下可能根本就不熟悉神法……”

等等你传说中神法不是学风好过一段时间吗！

难道我要装逼失败了！ 

只听那灰蓝头巾继续，不过语气变得迷之愤世嫉俗又慷慨激昂：“……神法之体制，自其创造伊始就必然沦落到此等地步。昔日神法风气良好的时候，就已经显现出弊端，只是阁下们显然没有整治它。（听到这句话我就确定我真的装逼成功了）阁下们可能以为教育界之事应由教师、主任一干人等自行解决，但事实上，教育机构也是行政机构，政教不能分家，教育机构不经由政府管理，就算硬件再优良也难逃式微之厄运，现在成果也显现了，许多法天使宁可弃高贵华美之魔法而选择野蛮粗暴之武力，也不想在神法就读，宁愿在七天肄业。要改变当今之情形，我认为如此如此……”

然后我就绷着一张严肃脸非常懵逼地听这丫的开始口头论著“从神法复兴说开去”，心中最强烈的声音不是“这货真的是刚刚那个为了一姑娘欺负情敌的那个校霸吗”，而是“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啥”。

 

……对不起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想到你神法的校霸居然也有振兴母校的宏图伟志。

 

不仅如此，你居然不止有想法，居然连蓝图都有了。

 

……但是你跟我说有个球用，起码也得跟能天使一样举着横幅去请个愿啊小兄弟，虽然一样都很没用，但是好歹要做点事啊对不对。

过了很久很久，就在某个我麻木着的瞬间，灰蓝头巾身后几个本来都处于思考人生状态的蓝四翼们中突然出来了一个，飞快地拍了一下灰蓝头巾的肩膀：“亚尔①，我觉得这个人很眼熟，我觉得他长得有点像能天使请（和谐）愿之后要来神法学数学那个……”

我：！

你个做小弟的为什么要知道这么多啊！

亚尔：！！！

我还准备作最后挣扎：“我是……”

亚尔果然不愧是有理想的男天使，当时就拔剑了，我下意识也退后一步拔剑出鞘（由于校园里有缄默法阵，所以法杖没用，故而我买了把剑），只听他凛然问道：“第一食堂的招牌菜是什么？天语六级多少分过线？精灵语专八的考场在哪栋楼？”

……妈的好问题。你神法的招牌菜和四六级考试已经流传两个伯度没改过了吗？

我从未见过如此腐朽凝固之制度！

难怪你神法药丸。

我一转头发现那个被打的居然还没跑，那好吧我们两个一块被揍，毕竟人生总要遭受多种多样的挫折，总有一天你们要把“二百年前我揍过伊撒尔”当成你们的骄傲……我决定装逼装到底，于是耍了个剑花（我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其实没学过剑，就会耍个帅），指着亚尔说：“我毕竟是上过战场的……神法校区有缄默法阵，各位都是法天使，群殴一个低级法天使大概可以，但想真正同一位军人作战，恐怕有些难度。”

众所周知，天使翅膀的多少和色彩是力量和法力的象征。我前文也提过亚尔是蓝六翼……可我是个最低的白双翼啊。

 

啊哈哈。

 

呵呵，日。

 

亚尔周围开始凝聚风元素，虽然有缄默法阵在，但还是搅得树叶沙沙作响，落木四处飞翔，其气势之宏伟，让我非常怂：“我听说请（和谐）愿那件事了，你也是个法天使。”

……你神法的校霸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你知道这么多为什么还要当校霸？

你理想这么远大为什么还要欺负天使？

妈的我觉得今天我已经做了很多的人生三问了！

于是我强行胡扯：“我是兼职。你听说过哪个职业法天使连扩音魔法都要靠撕卷轴的？”

亚尔说：“那就算是战天使吧。白双翼的战天使，还想拿来吓我？”

我心想我拿到的明明是假的爽文剧本为什么开启了真的励志发展，妈的现在不应该从天而降一个解围的家伙吗，我马上就要被揍了。于是事到临头我决定突出一下我“见义勇为”的精神，转头对那个不知道脑子哪根筋抽了半天不跑的被群殴天使喊：“快跑啊！”

装逼失败，学艺不精，导致被风魔法血虐，其具体过程就没什么好详述的了，太尴尬了，有必要跳过去。

总之我从地上坐起来的时候蟑螂药都散了一地。我希望那家小商店还没关门，更希望我买完菜以后剩下的钱还够买蟑螂药。我摸了把头发，可惜我柔顺飘逸的棕色短发又短了一截。我摸了摸胡子，好，胡子还在……

……至少我把这家伙的头巾给烧了。

……毕竟风克火嘛我能怎么办，妈的一个火球丢过去被活活吹回来的感受也是一言难尽啊。

只听亚尔用一种微妙的傲娇口气说：“谅你有请（和谐）愿之勇气，有抱不平之义气，我就不让那几个低级天使打你了。”

我调整了下姿势，看着他，面瘫着脸，蹭了把嘴角的鲜血给他看。

亚尔下意识摸了把已经不再冒烟的头巾，继续居高临下地说：“我看你也是万中无一之士，低级天使里能出这么一个品德比高级天使还高尚的家伙也不容易，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按照神法重视魔法和“人脉”的传统，你招揽我真的是因为“品德高尚”（神他妈品德高尚）而不是因为“这家伙魔法不错哦”吗？

我猜加入这种莫名其妙的小团体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不如学数学。于是我面瘫着脸说：“不了谢谢，我已立志将我毕生投入数学这伟大的美好事业……”

亚尔说：“为家国天下、为母校莘莘学子投入毕生不是件更值得骄傲的伟业吗？”

我still面瘫脸，心想跟我比唱高调，你还得修炼五亿八千万年：“方今之世，出身为重，若非天生高贵的高级天使亦非有天赋的卓绝之士，就算跟我一样品德高尚也要被揍……依我薄见，神法学生已经过得不错了，我们真正应该为之付出毕生的是天界广大百姓。大多数没出身的天使根本就没有晋升的路，但数学除外。因为数学不需要出身，不需要魔法和力量的天赋，只需要艰苦的努力。抑且我来自第一天，亲历过引发那场请（和谐）愿的战争，魔族已经通过科技创造出了全新的武器，现在天界却对仍然对数学、对科技的发展毫不重视，真是令人惊愕又惊恐。我认为从数学开始，发展出科学的路，才是天界平民真正的上升之路，也是天界举国兴盛的最适宜之路。可惜天使普遍不爱学习数学，我们的天语已经有了许多珠宝般的典籍，历史已经写成了六个半我那么高的神典，地理已经画出了全世界的每一千米土地，可是数学却停滞在精灵界两个伯度以前，科技其他分类诸如理化课根本就没开，只存在于历史课介绍的精灵界里。这最美妙的上升之路却遭到了这样剧烈的阻挡！我认为，为数学这条路投入毕生，远比鼠目寸光，为当下一个学校的振兴作出努力，要更值得骄傲多了……”

我本来都做好听一番讽刺的准备了，孰料亚尔竟一脸“你说的有道理”说：“没想到你竟如此志存高远，比席勒兰茜那群只因为‘数学美真理美’就热爱数学的家伙要有志向多了。”

我……

 

其实，我跟席勒小姐兰茜小姐的想法是一样的……

 

你看，一个人他喜欢数学，不就是因为学数学真爽、数学真美、探究真理的过程真愉悦吗？

还能因为啥？

还真能是因为家国天下吗？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事实总是会往你最鄙视、最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

亚尔同学并没有看出我其实是他鄙视的那种天使，当下语气就更加激亢了：“我认为你前途无比广大，正是我们青灯会所需要的人才……”

我：还古佛会呢，你家校霸的小团体为什么要起个这么异教徒的名字？

我：你拉人进组织，连给发多少钱都不讲清楚，谁敢进你家组织啊？

然后我就面瘫着脸坐地上听亚尔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跟“你听说过安利吗”没什么区别的废话，最后才有机会开口：“所以……”

亚尔炯炯有神地盯着我。

……为何我心中涌起一股类似于“拒绝一个长得丑但是很温柔的妹子的表白”的尴尬：“所以我还是要学数学。”

亚尔长叹一声，说：“既然你立志学数学……我会找二舅帮你搞一张席勒的听课证的。”

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所谓天降之喜不过如此。我当时就爬起来了：“那你们青灯会还缺人吗？”

 

不想亚尔居然拒绝了：“如果你是为了席勒听课证而作为代价加入青灯会的话，就算了。等你发自内心愿意加入我们时，我们随时欢迎你。”

我心想你刚废话半天没说清楚你们青灯会到底是干啥的，我怎么发自内心愿意加入一个我不知道是干啥的组织。你就这个沟通能力大概是没救了。不过我这么没良心的人一点都没有无功受禄的愧疚感：“那就太感谢了，待我功成名就，必作弥补……你能借我一金币四银币吗？”

“我没带银币，给你两个金币吧。你要干什么？”

我对于直接表现我的穷酸还是有些羞耻的：“……购买，用于减轻我内心恐惧的东西，用于使我安居之处洗去污浊的东西，用于使我灵魂快乐的东西。”

亚尔大惊：“索麻②？”

……我说：“蟑螂药、消毒水和晚饭。”

 

本章注释：

1. 亚尔弗雷·瓦沙克：向《天神右翼》同人界不世出的传说、史诗级里程碑《圣光之役》致敬。亚尔是《圣光之役》第一人称男主角。不过本文的亚尔和圣光的那个设定不一样。

2. 索麻：向《美丽新世界》致敬。本文设定是一种类似于管制精神类药物那种东西，就是类似于现实世界让人愉悦的那些被和谐、被滥用的药物。《美丽新世界》设定嘛，那就fantastic了。来一片索麻吗？